在2019中国企业改革发展峰会暨成果发布会上的主题发言
2019年12月16日,由中国企业改革与发展研究会(简称“中国企业研究会”)主办的“2019中国企业改革发展峰会暨成果发布会”在京隆重召开。本次会议举行了中国企业改革50人论坛的揭牌仪式,并发布《中国企业改革发展优秀成果2019(第三届)》及《中国企业改革发展2019蓝皮书》。
北京大学光华管理学院院长刘俏出席会议并作《从大国经济演进看产业变革》主题发言,以下为演讲实录:
尊敬的各位领导,各位来宾,大家上午好!
首先我应和一下刚才吴晓求校长提到中国未来经济发展的“锚”。从我自己最近一段时间对整个中国经济的判断,包括经济工作会议、中美贸易第一阶段协议达成之后,对未来经济的一些判断,给大家谈一些感想。
从这张我国四十年经济发展的图上,大家可以看到一个经济奇迹的诞生。我们讲中国经济发展模式的时候,有很多这方面的讨论,在学界、政策界、企业界还是很有共识,那就是我们改革开放把国家战略跟市场机制结合在一起,这一切对中国经济的发展起到了很大的促进作用。
中国经济的发展模式按照传统的经济增长理论(像索洛增长模型)是非常好解释的,既在过去我国自身经济增长的三个主要推动力量——资本、劳动力、全要素生产率——都有非常杰出的表现。资本大家可能都比较熟悉。我觉得最大的一个变化在于过去二十年我们通过固定资产投资,通过基础设施的投资,通过土地、房地产的发展,为中国经济提供了大量的抵押品,使得社会信用急剧扩张,在这种情况下为整个经济建设提供了大量的资本来源。所以大家也看到,比如二十一世纪,我们整个货币供给的增长速度比GDP要高6.1个百分点。我们基础设施、房地产抵押所形成的社会信用帮助中国经济迅速地实现了货币化、资本化,解决了资本来源的问题。加之我们有人口红利,这些基本上解释了我们所看到的这四十年中国的激动人心的增长速度。
从企业角度来讲,社会信用的驱动投资拉动的这种增长模式,改变了中国经济的微观基础。大家每年7月份都会关注财富杂志公布的全世界销售收入最大的500个企业,中国在这一期排行榜中,入榜企业已经首次超过美国。中国(含台湾?。┦?29家企业,美国只有121家。我们第一次有企业入榜是1996年,1996年到现在二十多年时间,我们从一家没有,到现在居于全球第一,这背后我们见证的是中国经济微观基础的变化。
这些反映在上市公司里面,大家可以从A股市场市值最大的10个企业(阿里巴巴和腾讯是在海外上市)看到很明显的一个特点,就是这十大企业中有九家是央企,他们几乎都是来自于要素提供的行业,包括金融机构、能源企业、茅台酒(我一贯认为茅台酒在中国也是一种生产要素),行业分布的特点跟过去四十年的发展模式是连在一起。这背后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我们为什么能保持四十年的高速增长?我个人感觉,就是因为我们在全要素生产率方面取得了非常惊人的表现。中国在过去四十年,基本上是前三十年在计划经济的基础上基本完成了工业化进程。伴随着工业化进程的推进,全要素生产率提升的速度非??欤敫母锟诺那叭?,年均增速基本在4%以上,而这个速度是非常惊人的!它也解释了为什么我们经济几乎是保持了年均两位数的增长,而且长达四十年之久。这一切合在一起,解释了中国经济的过去。
未来,特别是最近几年的经济转型、三期叠加,我们的经济增长模式转变、结构优化、动能转换,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未来怎么办?对未来中国的经济怎么判断?在讨论中国未来经济的时候,很容易形成二元对立的观点,要么极度乐观,要么极度悲观。不管是乐观还是悲观,所面对的问题几乎是一样的,但大家对不同的问题往往采取截然不同的态度。
我一直在思考我们未来最大的问题在什么地方?我们在经历了四十年的高速增长之后,在工业化进程几近结束的时候,未来如保持比较高的全要素的增长速度难度在哪里?我们能不能做到这一点?对于这个问题的回答基本表明你对中国经济中长期的态度,基本能决定我们未来十几年时间,到2035年能否实现社会主义现代化,能否顺利完成经济的高质量发展。这里面的难度在什么地方?我们改革开放四十年,到现在整个全要素生产率水平,假如说美国为1的话,我们是0.43,这是通用的测量方法算出来,我们是美国的43%,这已经很了不起了。如果到2035年,我们实现社会主义现代化,我们自己也估算了一下,如刚才晓求校长提到了有一个数字,2035年按照现在经济增长的态势,中国的人均GDP大概能达到3.5万国际元,相当于日本在2004年的水平,大致相当于中国台湾、韩国2016年、2017年的水平。而这些国家在人均GDP达到3.5万国际元时,他们全要素生产率的水平大概是美国的80%、90%。我们做了一个测算,如果2035年,十六年后,我们达到美国的65%的水平,就意味着我们每一年全要素生产率增长速度,应该比美国高出1.95个百分点。这也意味着美国现在0.7个百分点,需要我们达到2.6到3个百分点的样子,我想这个难度是非常大的。大家可以看到改革开放这四十年,到2010年工业化进程大致完成之后,这个速度已经降下来了。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在工业化进程完成之后,还能保持一个比较高的全要素生产率?应该说是没有太多的先例。
我们在未来是否能够采取正确的经济对策,从而使得全要素生产率保持比较高的增长速度,也决定着我们是否能够顺利完成从高速增长到高质量发展的转型。一种态度是讲技术,我们现在进入5G时代,我们的技术本身能够进一步提升全要素生产率?在经济学里面有大量的实证证据证明这个态度太片面了一点。我刚刚讲到的经济理论的索洛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讲过一句话,大致是认为计算机无处不在,但是就没有反映在统计数字里面,换句话说,靠技术本身来提高全要素生产率,其实这个作用存疑,可能没有你想象的这么大。美国过去二、三十年,在高科技方面是领先的,但是他并没有转换成我们讲到的全要素生产率高速增长,他们现在只有0.7的样子。这个问题有A面的看法,也有B面的看法,是两种不同的看法。
当然也有人讲,中国有很高的国民储蓄率,未来城镇化率会提升,会带来大量的投资机会,使得我们还能保持全要素生产率的迅速提升。这里面有几个不利的结构因素正在累积之中。第一,我们人口老龄化程度在不断地增加,这种情况下,对国民储蓄率势必会造成一个负面的影响。未来我们是否还能保持高达40%以上的国民储蓄率,我想是比较悲观的。同时我们讲城镇化,我们现在确实有很多投资的空间在这方面,但是投资效率普遍不高,这种情况下,未来你的全要素生产率来源在什么地方?还有人讲,我们未来还有中等收入群体,这是一个庞大的群体,庞大的市场,5亿多的中产阶级,消费本身能够进一步的推动全要素生产率的提升。但我想这个证据本身也不是那么有说服力,因为大家可以看到,我们的收入在国家企业跟个人之间是怎么分配,他能不能构成未来消费的驱动力量还是很大的问号。
我们举个简单的例子,去年人均GDP是9700美金的样子,但是我们人均可支配收入只有2.8万人民币,换成美金就是4000美金的样子,人均GDP跟人均可支配收入之间是有很大缺口。这说明国家、企业或者机构拿出了很多来推动群体消费增长和产业变革。但这个力量本身是否这么坚实可靠,还有待研究。
未来我们怎么办?中国经济到底有没有可能解决全要素生产率增长开始失速这个核心问题,回归到我们刚刚讨论的中国经济的问题,最关键的一点是要把正确的问题提出来,而且采取相对行之有效的方法去解决这个问题。我觉得正确的问题就是我们现在在高增长发展阶段,怎么找到好的动能去驱动中国经济全要素生产率的进一步提升,这个命题本身的提出,以及对这个问题的思考,很大程度上也决定了我们未来经济政策的取向,这不是一个短期的宏观政策的问题。大家现在比较聚焦短期中国经济问题,比如明年的财政政策会怎么样,货币政策是什么方式,甚至可能会讨论汇率的变化,讨论具体某个行业政策的变化。我们现在最大的挑战、最大的不确定性是在我们完成工业化的进程,在经济发展速度开始调整的时候,怎么去提升我们的效率,提升我们的生产率,提升全要素生产率,这是我们需要思考的问题。
但答案在什么地方呢?在我们过去四十年成功经验所证明的企业家精神里面。我们一贯有实事求是的精神,把这种精神和态度发挥出来,我觉得我们是有可能会破解这个问题的。我自己也分析了一下,虽然有很多挑战,有很多需要去花精力克服的障碍,但是我们有几个利好因素的。
第一点,现在讲的比较多的、我觉得确实行之有效的、在未来构成很大动力的,就是我们有再工业化的可能性。再工业化本身可能是中国特有,因为互联网的上半场,中国有大量的应用场景,我们积累了大量的数据,这些数据加上一些应用科技的发展,它为AI、大数据、5G驱动的对产业的变迁、对产业的变革带来很多可能性。中国的产业面临一个数字化转型的契机,这本身可能会带来全要素生产率巨大提升的可能性,我想这可能是非常大的利好。美国为什么没有?原因很简单,他没有这么多的应用场景,而中国给定我们的体量、市场规模,给定我们在过去十几年互联网时代的信息数据,还有应用技能的累积,这是中国独一无二的独特优势。
第二点,跟这个相对应的就是一个新基建概念的提出。中央经济会议提出很多基建方面的论述,背后隐含了新基建的概念,未来我们跟再工业化相匹配的基础设施方面还有很大的投资空间,像5G也有很大的投资空间,云计算、物联网,包括未来的量子计算这样的高科技,它需要大量的投资,它会带来增长空间。同时我们在满足民生方面还有很多空间可以提升,比如像旧城改造,未来租赁住房的发展等等,这一切还能形成未来全要素生产率提升的动能。
第三点,我们还有大国工业。中国不能走美国这条路,美国现代制造业今年第三个季度有了历史新低,整个制造只占到GDP的11%,我们中国降到30%以下了,我们未来保持20%多甚至30%的制造业占比。大国工业在中美未来关系不确定的情况下,在某些行业需要形成供应链的闭环系统,需要发展自己的支撑性的大国工业,这方面还能带来全要素生产率提升的可能性。
最后,最可靠的一点,我想也是我们中国企业研究会一直在倡导的事,还是通过进一步改革开放、深化改革来释放出活力,让资源配置的效率进一步提高。
我想这些利好合在一起,中国是有可能创造出一个在高速增长阶段结束,在工业化进程几乎结束之后,还能保持一个2.5%的全要素生产率增长的速度奇迹,这将会是中国的第二个经济奇迹。而这一切可能对我们未来的产业带来很多很多的影响。
我给大家讲几个数字,可能会帮助我们思考这个问题。一方面,我们人均收入、年龄结构会发生变化,中国现在人口老龄化、人口红利在慢慢消失,粗略的分析到2035年,我们1990年以后出生的人大致上还有5亿多,甚至可能逼近6个亿的样子,这比整个欧盟的人口总和还要多。到2035年中国仍然有将近5个多亿的90后,45岁以下的年轻人群体,这个群体里面有一半的人是完成了高等教育,有大专以上的文化程度。这个群体本身的消费需求,他们的价值理念,他们本身具不具备企业家精神,他们是以什么样的精神状态出现在这个市场上,我想它会决定很多产业的变迁。
到了2035年,我们粗略测算一下中国人均GDP可能能达到3.5万国际元的样子,是韩国现在的水平,日本2004年的水平。再分配机制方面,在个人、国家、企业间做更合理的配置,这个消费能力应该是很强大。他们对医疗健康的消费,对很多东西的消费会提升。2035年,16年之后,我们简单测算一下,国民储蓄率降下来,整个居民消费从现在的38%、39%,能提升20个百分点,到58%、59%,这是庞大的市场。这里面的消费结构会发生变化。我们上半年服务消费占整个社会消费零售总额的比例超过50%了,到2035年,预计我们的消费结构大概会达到美国或者日本现在的水平,就是整个消费中60%以上是来自于服务消费,是你购买的养老服务、金融服务及文化娱乐服务等等,这一切对我们未来的经济增长动能,对全要素生产率的提升会带来不同的驱动力。
我自己沿用大家用的比较多的分析方法来分析,到2035年,最大的市场、消费者在什么地方?他们需要什么东西?这些东西就决定我们在未来十几年时间里面,什么样的行业、什么样性质的商业模式可能会有比较大的生产空间。这些企业一旦发展起来之后,这些行业发展起来之后,不可避免的会变成中国经济的全要素生产率提升的最重要的动力来源。我们有可能实现刚才我讲到的奇迹,就是说在工业化进程结束之后,我们保持一个比较高的全要素生产率增速。
最后,我就给大家分享一下,这张我经常放的图:我们以十年为周期,看上市公司的结构变化,从1997年到2007年,再到2017年,有着巨大的变化,但最近十几年的变化不大,基本上就是要素增长到了一个成熟期。我们排行前十的上市公司基本上都是以提供生产要素,像金融或者能源这样的企业。但是在2017年排行榜里面看到一个小的变化,我们两家企业起来了,这两家是民营企业,而且这两家企业跟我们传统增长模式下所对应的微观基础不太一样,腾讯的销售收入,阿里巴巴的销售收入只有3、4千多亿人民币的样子,比我们很多央企差很多。但阿里今年的估值是5600亿美金,换算成人民币是3.5万亿人民币,它的4千亿销售收入带动3.5万亿的市场估值,在价值创造方面展现鲜明特点。我们在思考,再过十年,2027年中国企业的巨大市值企业的排行榜,我很确定这里面有我刚才提到的行业——新能源、高端制造业,甚至包括服务业里面的很多头部企业有可能会崛起。这些企业合在一起之后,将会以另外一种方式改变中国经济的微观基础,最终使得我们能够实现高质量的发展,在2035年初步实现社会主义现代化。我想这一切可能性都孕育在现在我们采取什么样的举措,以更大胆的方式,更彻底的改革开放,来捕捉这些机会。
由于时间关系,我就跟大家汇报到这里,谢谢大家!
(根据记录整理)